孔娘子与乌镇民宿当家菜

　　沈嘉禄

　　世界互联网大会给乌镇大出风头的机会。跟随大佬出场的身影，摄像机镜头一转转转，怎么也绕不开碧水蓝天、粉墙黛瓦、石桥酒幌……还有雄踞于树梢的伯劳鸟。其实镜头是想告诉大家，互联网时代的风景可以是外空的、穿越的、古灵精怪的，但底子却是烟火。比如有一张照片，张朝阳、李彦宏、李亚勤、曹国伟、梁建章、田溯宁等互联网大佬聚在西栅的一家民宿里吃饭，觥筹交错，表情轻松。本色的长桌子上摆满了大闸蟹、鱼头豆腐、酱爆茄子、荠菜肉馄饨等，粗枝大叶，家常风味。咦，大佬中间还夹着一个女孩子，初出茅庐的样子有点害羞。她是谁？孔明珠告诉我：她在江湖上混了也有些年头了，她网名穆穆，80后，是西栅一家民宿的总经理。西栅刚开发时，乌镇旅游公司总裁陈向宏很有眼光，鼓励本镇居民回迁经营民宿，穆穆就这样来到西栅帮她母亲打理。她老公曾在部队当过炊事员，就算军地两用人才啦。别人做生意是守株待兔，穆穆肯动脑筋，她给自家的菜肴啊、客房啊、周边风景啊，统统拍了照在网上吆喝，据说丁磊就这样与她结了缘，每次来乌镇开会，吃饭就找她。后来穆穆还认识了孔明珠。

　　孔明珠，不是上海女作家吗？知道她出过好几本小说集、散文集，怎么会跟乌镇的一个80后发生交集呢？是这样的，孔明珠的父亲是著名作家、出版家孔另境。孔另境资格很老，不是一般的老，他1926年加入，参加过北伐，还是茅盾先生的小舅子，后因参与地下工作被，经鲁迅先生营救出狱。关键一点，孔另境的故乡在乌镇。乌镇开发时，要建一个孔另境纪念馆，找到孔明珠，孔明珠与她大姐从选址到策划展览主题和线都十分投入，还捐出父亲留下的数百件遗物，纪念馆就很快建成了，与茅盾纪念馆和王会悟纪念馆一起构成了乌镇的人文景观。当时木心还活着，陈丹青也没想到为他建一个纪念馆。

　　接下来的事全世界人民都知道了，乌镇的旅游搞得风生水起，天天像赶集。但是一开始经营民宿的农民当老板还没有经验，一味走高端线，却又重油重盐重口味，结果可想而知。生意清淡了，又自甘消沉，饭点到了还坐在嗑瓜子，姜太公钓鱼。乌镇景区总规划师陈向宏知道孔明珠还有一个身份：美食作家。她的《孔娘子厨房》就美文美食的结晶，于是打电话到上海，再请孔明珠走一走基层，帮民宿提升一下厨艺。

　　孔明珠是热心人，对美食有热情，对故乡有感情，两股热情交织在一起熊熊燃烧，也浇不灭，于是三天两头往那里跑，把民宿管理员和四十多位小老板召集起来上课， “城里人吃腻了山珍海味，不要拍他们的马屁。旅游旅游，就是要品尝当地风味，你烧好家乡菜就成功了。”她还逛小菜场，走访老人，挖掘出了数十道几乎失传的故乡菜，比如鸡笃豆腐、稻香扎肉、酸菜蒸平菇、乳腐卤喜蛋、嫩姜老南瓜、糟香青鱼、上汤豆腐衣包肉、三珍斋咸蛋等。有些“民厨”不开窍，她就借了大饭店的厨房开公开课示范，油星溅到玉臂上，她忍住不哭。有一年她还搞了一场声势浩大的乌镇民宿特色菜点大评比，旅游公司的头头脑脑都到场了，画家贺友直、翻译家周克希、文史作家孔海珠等上海文化也被她拖到乌镇当评委，最后连我也临时被她抓了壮丁（我是当天去的，为了赶时间，在高速公上不知不觉拉到150码，回家后同时收到上海、浙江两张罚单，教训深刻），老当铺前的大广场上演了锅碗瓢盆交响乐，一二三名都拿到了牌，牌挂在店里，还有厨师获时与孔娘子的合影，喜气洋洋，威风凛凛。像穆穆老公这样的“民厨”就很快练成了“名厨”。此后大赛年年搞，民宿厨艺年年有进步，各家各户都拿得出招牌菜，成了一道舌尖上的乌镇风景，前不久孔娘子还编了一本《乌镇当家菜》，图文并茂，活色生香，出版社若有眼光，就跟她联系啊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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